昨夜一夜睡得不甚好,恍恍惚惚听见窗外的风声,似梦似醒间想起潇湘馆秋雨夜打窗棂,竹影摇曳的昏暗画面,好像是多年前看的越剧电影《红楼梦》的镜头。
恍兮惚兮醒来,心中纳闷:虽然童年时学过越剧,扮过黛玉,家里还有位姑姑是专业越剧演员,大师的关门弟子,但越剧的世界、红楼的梦境远去很久,怎会突然一起入梦而来。
拾起手机,跃入眼帘的新闻,不但解了我的惑,更是让我又一次感受到冥冥之中,自有天意。天上掉下的林妹妹,人间游离95载,终回天上去也。
我与林妹妹有些缘分。自幼体弱多病,小小年纪便得外号“林妹妹”;那时躺在医院病床上年幼的我,并不知林妹妹是何许人也。家在筑地,冬天烧煤取暖,空气和寒冷让我的哮喘一发不可收拾,所以幼年时总是被父母送回杭州老家过冬,如今想想,这也有点像林妹妹投奔外祖母。
就是在那苏杭水乡纳凉的天井里,丝竹幽扬,唱腔温婉的越剧第一次从收音机里飘荡到我的耳中。临平小镇的电影院,小脚的奶奶拉着我“轧闹忙”,投入了观看越剧电影《红楼梦》的滔滔人流中。








或许是因为早有“林妹妹”的外号,又或许是部分的同病相怜、局部的感同身受,还没出电影院的大门,我已经爱上银幕上那个“闲静似娇花照水,行动如弱柳扶风”的林妹妹。从此爱上越剧,更确切地说是爱上王文娟和徐玉兰的越剧,尤爱这个孤傲才女多愁善感、牙尖嘴利却并不刻薄的气质。我一直不喜欢陈晓旭版的林妹妹,原因亦在于此,87版的林妹妹被演绎成了小心眼的刻薄鬼。
后来求着父母买了越剧《红楼梦》唱段的磁带,用父母房间里五斗柜上那台卡式录音机一遍一遍播放,一边放一边学着唱。再后来,头插花瓶里的塑料花,身披被面,手缚丝巾作水袖,扮作黛玉样来学唱。
“我一生与诗书做了闺中伴,与笔墨结成骨肉亲。
曾记得菊花赋诗夺魁首,海棠起社斗清新…
如今是记忆未死,墨迹犹新。
这诗稿不想玉堂金马登高第,只望他高山流水遇知音。
如今是知音已绝,诗稿怎存?”



当年家中挂着宝黛共读西厢的剧照挂历,人工上色得如今看起来极土气;还曾经一分两分地积攒零用钱去买《红楼梦》的剧照和连环画,那是我童年审美里最高的标准,这个林妹妹就是我那时的女神。
甚至有一次去上海走亲戚,梦想能见到女神。结果女神未曾得见,在街边的小摊上倒是看见王文娟老师的一张身着旗袍的半身小照,顿时魂飞魄散般惊艳,觉得再没有比这好看的人啦。毫不犹豫地拿出准备买冰棍的钱,买下了左图这张照片。
那时喜欢的男演员里有一个叫做孙道临,发际线略高,但儒雅气质与众不同,在演员里极为难得。后来得知孙道临乃王文娟的夫婿,毕业于燕京大学,我心中更是欢喜。
坊间时有八卦传闻,但我一直坚信他们伉俪情深,至今不变。戏中的黛玉爱而不得,郁郁寡欢;戏外的文娟神仙眷侣,相知相伴。


落花流水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愿二老和越剧姐妹们在天上安好!高山仰止,王老千古。谢谢您把一个美好的林妹妹一个世界介绍给我。
95载春秋,喜丧而去,所以我悲伤中并不震惊。人终有一老,也终有一死。
我更多感念自己,感念老之将至。
穿针引线时老花眼看不清,那时我知道自己在变老;年轻时的偶像、英雄一个一个离去时,那时我知道在变老。
如今是“花魂鸟魂总难留,鸟自无言花自羞,愿侬此日生双翼,随花飞到天尽头。”
花落人亡两不知,我的那一天也若隐若现,这让我有些惶恐和伤悲。与林妹妹的绝望淡泊不同,我觉得这世界还是美好,值得留恋。
我终究俗人一个。